那一阵穿堂风 在回忆里快乐
文章来源: 流云朵朵2015-07-24 14:36:49

那一阵穿堂风     在回忆里快乐

 

母亲走的那天,我突然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从我记事起,我在母亲的生命里,努力扮演那个给她制造快乐的角色,现在,母亲再也没有知觉,再也不需要我了。

在整个丧礼的几天里,我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泪,虽然,等我回过神来,那一点点,一幕幕,像利刀从我心头刮过,很痛,血,还夹着泪。

我努力想把一切变得轻松,假装看淡生死,假装母亲去了天堂,可我面对小圆桌上,母亲的遗照,那笑眯眯的双眼,我觉得母亲就在家中,可我看不见,摸不到她,这就是生死相离;每天我一定会抽时间坐在这离母亲照片最近的位置,或许漫不经心地上网,或许只是呆呆地看看后院的花果蔬菜,这样的,可以多陪伴她,一如她生前,她喜欢坐在我身边,陪着我,有时,会双手捧一杯清茶。

通往后院的门,开了一条缝,突然钻进来的一丝凉风,索性,我把车库门开了一条线,于是,风,似乎穿透我的身体,把我带进遥远的回忆中。

 

 

一如我们很多的长辈,母亲这代人,他们所有的社交活动,无非是应付亲戚朋友,他们或许也会有怨言,也会在内心抵触,可当他们的前辈死亡,都会做出孝顺的表现,其中一种跟人没完没了地叙述长辈,或真或假的对自己的种种恩德。

亲外公,就是母亲的生父,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混蛋,是不是因为这样,母亲总是把养父挂在嘴边?我们家每个孩子都叫他外公,就在母亲接他来家里小住几月后,外公恋恋不舍回到几十公里外的祖屋。他在睡梦里走掉了,葬礼上,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当我舅舅走过来讨论事情,她却能及时收住哭声,很理性地做出决定,然后接着哭,有时,还可以边哭便说话,或者指挥正在做事的人,我觉得特别有趣,虽然我偶尔也会流几滴泪,那是因为母亲如泣如诉的哭声,让我心痛、伤感。

参加外公的葬礼后,哥哥姐姐们都走了,我留下来陪伴母亲料理一些后事,完了,我们站在小镇的露天车站,等候一天或许只有一到两趟的往返长途公车,可等了很长时间,依然没有公车的影子,这时,有个参加外公葬礼的亲戚,走过来鼓动我们走路去走马街,那里有四通八达的长途车经过。

我马上投赞成票,母亲笑笑说,到时别说走不动了哦。我干劲十足地说,不会,于是,三个人背起简单的行李赶路。

亲戚是一个高头大马的女人,又熟路,她跟母亲聊天,怕我打搅她们的谈兴,所以,有时会大声说几句好话,鼓动我在前面开路,听到她用了风度翩翩这个词来形容我,可在我当时有限的知识里,这个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但显然,这个时候,只要是好听的,都一并接收,脚步越走越快。

这段山路,并没有亲戚说的那么近,小道除了些干燥的泥土,偶尔掀起一些尘土,弄脏鞋面,还是很阴凉的,路两边,是青绿的树木和矮小的灌木和杂草,还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我们健步走过时,跟我们点头,一路并不无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肚子饿,想喝水,可荒郊野岭,哪里找食物,找水喝?唇焦口燥,一次次伸出舌头,舔舔嘴皮,渐渐地,两条腿也不听使唤,我们的走路速度慢了下来。

亲戚说,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前面应该有一户农家,可以在他家讨口水喝。果然,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平坦的小山顶,小路边,有一处泥土砌成的小房子,男主人刚好从外面挖地回来,锄头还扛在肩膀上呢,跟很多湘中农村的男子一样,女人跟他们说话,他们通常当没听见,面无表情,可他的沉默,并不是拒绝,所以,当亲戚带着我们,跟着他进屋,他把锄头一扔,就超房间里的女人大吼:你聋了吗?来客人啦,泡茶。农村人习惯用骂人来代替普通对话。

话音刚落,女主人,一个头发梳理地干干净净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很热情跟我们打招呼,她用手拍打着竹椅上的灰尘,要我们快坐下,然后把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几只鸡赶出门,很不好意思地用柴灰倒在鸡粪上,用扫把翻扒几下,扫干净,她问我们从哪里来,走了多久,说话间,她便在屋子角落的灶头用柴火烧水,不久,就给我们每个人端过来一杯清茶,那是每个湘中农家自制的,很讲究的绿茶,茶水是浅浅的绿色,有股淡淡的清香。

此时,已经是午后,便是群山里,也不安静,有些我不知道的虫子,拉出很长的声音,还有鸟儿也没有藏起来午休,在树枝上顽皮地跳来跳去,猪们在猪圈里抢食时,互相挤兑,发出燥响,这是闲不住的男主人,在喂猪,眼见不平,伸出脚,踢了某一只的大肚子,它的叫声里,夹杂着不满的嘟哝声。

母亲和亲戚,也不是不停地跟女主人说着话,一旦有个落座的机会,我身体的疲劳,便得到了释放,眼皮也忍不住打起架来,母亲走到我耳边说话时,嘴巴碰到我的脸,她的嘴唇很温润,声音也是柔柔软软的:不要睡着了,歇一会还要赶路哦。

突然一阵风,一阵穿堂风,从后院吹进来,带着尾巴,从我们脸上,脖子上,手臂上,身体的每个毛孔扫过去,她们发出惊喜的声音,这房子的朝向好,还是农村地大,房子凉快……我被风吹掉了闲散的倦意,像一只奋蹄的小马驹,拉着妈妈的手,要赶路回家……

我们每个人都在回家的路上,不管快不快乐,时间,它无休无止地催我们赶路,每个赶路的人,总会带着一身疲倦,寻找一个临时的驿站,让我们逃避和释放苦难。

我们在赶路时,我紧紧拽着母亲的手,可她还是先撒手回家了,我还在回家的路上,但曾经我们一起赶路,一起停下歇息,那屋里的一阵穿堂风,始终让我在回忆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