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病人约好是两点，过了大半个小时我已经开始看下一个病人了，我的护士跟我说，那个病人来了。

我们门诊有规定，如果病人迟到15分钟以上，就要重约，因为很多病人来一次不容易，我大多数时候都还是会想办法看了，但是因为明天就要回国了，这几天门诊排得满满的。我正想说让病人重约，但是看这个病人的名字，我知道是那个糖尿病一直控制得很差的老人，想想还是叹口气说，让他进来吧。

走进诊室，我愣了一下。老人浑身都是汗水，衣服散发着酸味，精神萎靡，手里握着一个脏脏的用旧的矿泉水瓶子。我急忙问他，你怎么啦。他憨厚地笑笑说，没什么，今天我走着来看你的。

原来老人贫穷没有车，每次都是乘公车来看病。公车要交60 cents，他今天没有带够钱，于是就走了整整两个小时！加州的正午，骄阳似火，一个七十多岁疾病缠身的老人，竟然这样走了两个小时!我赶紧给他倒了水，他还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晚到了。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告诉前台今天不看他的话，事后我会多么愧疚。

我问老人吃过中饭没有，他说没有，只在早上出来的时候吃了一点麦片。我下去给他买了午餐。他坐在那里一边吃，一边很高兴地说，我不想错过门诊时间，而且我知道你明天要回中国了，所以我想一定要来看看你，跟你说一路顺风。想象着老人孤独地走在那炎热的大街上，饥渴交加的样子，我握着他的手，心酸得说不出话。有些病人无缘无故就no show或者迟到，从来不会说一句抱歉。老人却为了遵守约定，走了这么远的路。

老人的糖尿病照例是控制得一塌糊涂，我问他胰岛素的用量，他总是记不清楚，我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我能做的真是有限。只能给他的家庭医生写了信，建议老人搬去assistant living，希望这样对他会好一点。

走的时候，我的护士给了他一点现金让他去乘车。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很低沉。我看这个老人看了很久了，每次总是因为他血糖不好，不规则打胰岛素，或者不控制饮食而对他态度生硬，措词颇为严厉，但是我这样经历简单，头脑更简单的人，只知道看着眼前那张血糖数字，却不知道，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老人是过着一种怎样挣扎着的生活，他能够来看我，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