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随想
文章来源: 落花飘零2005-07-20 15:14:17

经常被人问道,你天天看生死,大概心已经很硬了吧,其实,无论经受过多少生死考验的洗礼,无论目睹过多少悲欢离合,我还是生生地感受到人类最基础的感情,我的心还是为早夭的孩子,多病的老人而哭泣。

古老的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被宙斯用铁链绑在高加索上,每天肝脏被鹰啄食,第二天仍然长出来,几千年忍受着日复一日的痛苦。我经常感到,我的职业,就是这样,竭尽全力不能挽救一个病人,送走一条条疲惫挣扎了许久的生命,然后还要面对绝望的家属,用最温柔的语言,把噩耗散布出来。我的感情,一天又一天,在炼狱,非但没有变得麻木,反而变得更脆弱了。记得以前看电影的时候,在一片唏嘘中,还毫无感觉地茫然四顾。而现在,一点点地触景生情,就能让我心生悲哀。

毕业才三年,班上已经有两个同学英年早逝,一个刚刚新婚,另一个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恋爱过。那个默默去世的男孩子,大学里坐在我前面,安静内向,因为领子上老有头皮屑,被我批评过无数回。他总是腼腆地回头朝我笑笑。他天资聪慧,是我们班上最小的,刚刚成为一个外科医生。生命脆弱,似乎用手指轻轻一触,就可以灰飞烟灭。他的姐姐悲痛欲绝,经常来我们班级的网页,在曾和弟弟朝夕相处的同龄人之间,寻找着弟弟的身影。

我经常会想起那些在自己手上随风而逝的生命,那些在我面前被盖上床单的面容。他们中,有的顷刻前还和我谈笑风生,让我惊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我有一次在半夜急诊收过一个女孩子,和我同岁,在非洲支援工作的时候,患上白血病,当地的医疗条件耽误了最佳的时机,我在和她家属交待病情的时候,她的弟弟,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哭倒在地上。那个女孩子,却始终面上挂着笑容,在做腰椎穿刺的时候很困难,她抱着膝盖久久地坚持着。做完以后,还会朝我轻轻说,谢谢你。那时候她的脸因为周围的淋巴结已经肿得变形了,但是那个宁静安详的笑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后来我在街上碰到她的母亲,她拉着我的手,只是流泪,在第一晚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会这样,但是她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也为了我们。

大自然的规律,决定了人生的悲剧,我们终将消失,我的职业不幸地定格在这个阶段,不能超脱。有时候,我害怕去上班,因为早上踏进病房,经常有噩耗。生命虽然短暂易逝,但是人们在最后迸发出来的勇气和智慧,留下来无限的依恋和亲情,让我获得了无比珍贵的精神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