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信号：sunsetset

 

四十年前，我还没读小学时，我家曾养过只猫。那时没有猫的专用食物，我们吃什么，它也就吃什么，家里没东西吃了，或它要吃荤了，猫就自己出去抓鸟，抓鱼，抓老鼠吃。

有次，在住家的二楼顶，猫猛扑向一只停在屋檐边的麻雀，一下子没刹住，从高高的屋檐摔落到了地面，如是人的话，非死也重伤。猫似乎也受了点伤，或受到了惊吓，静静地伏在地上休息，不一会儿，自个儿悄悄离去。

冬天早上，有时会看到门前泥地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一排刚咬死的老鼠，或在夏天晚上，家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几条鱼。此时猫会围着你喵喵地叫，似在邀功，要主人摸摸它，表扬它一下，看它多能干；或在提醒主人它有礼物要送。我曾吃过猫抓的鲫鱼，那时粮食奇缺，一年都吃不到几次荤腥啊。

然而并不是什么时候猫都能抓到鱼或老鼠的，记得有年春天我放学回家，家里实在没有东西可下锅了，我找到一点过年时留在罐子里的爆米花当晚饭，这时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围着我喵喵叫，用身子在我腿上磨蹭来磨蹭去，我知道它是饿极了，否则它是不会这样向我讨吃的，到底是好几天都没有东西喂它了。

我蹲下身，用爆米花喂它，猫不吃，只是一个劲地用瘦弱的身体蹭我，喵喵叫着，叫得我心都碎了，最后猫失望又无奈地离去。一段时间后猫精神饱满地回来了。我不知道猫最后在哪里找到了食物，是怎么生存下来的。那声声饥饿时围在我身边的“喵喵”，就是现在想起，似还在耳边回响。

这样相依相伴十多年后，最后猫还是走了。在几天，几周，几个月都不见猫，最后确定再也见不到猫时，父亲说，猫是有灵性又高傲的动物，它死前会悄悄地找个僻静的地方，不会死在家里。

之后我一直不养猫，直到三年前，我孩子放学后回家，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很是孤独，我才又打起养猫的主意。

孩子需要有个动物作伴，这样有助于孩子的身心健康，而猫是个不错的选项。只要在家的某处角落扔个盒子，盒子里放上沙，猫就会自个儿跳进去大小便，大小便完了还会用肉乎乎的前爪拨拉沙，用沙把排泄物盖住，这是猫的天性，教都不用教。猫又特爱干净，坐着没事干了就会舔身体，凡是它的头能触及到的部位，会一遍遍地舔，直到自己认为干净为止。所以瞧准机会，去动物领养所领养了只猫，看看一只太孤单，几周后又去领养了只回来，这样两个孩子也一人一只，猫与小孩都开心。

多少个黄昏，上小学的儿子回到家，书包一扔就趴在地上，一边顺着猫毛的一个方向轻轻地抚摸猫身体，一边轻声细语地同猫说着什么，儿子不再感到孤单。

多少个夜晚，猫静静地躺在书桌旁，陪高中的女儿做作业做到深夜。

然后生活总不是一帆风顺的，这几年里的变故可谓是一个接着一个。先前，孩子们的妈离开了他们，之后，有了猫的陪伴，孩子们也开心了些后，我突然移到了加州。搬家时，我们对生活了近十年的房子与周围的环境非常依依不舍，猫应该更是如此，只是猫不会言语而已。

俗话说，狗恋人，猫恋家，搬一个新环境，猫绝对是不愿意的，也会好长一段时间都适应不过来，只是猫不能言语也不会反抗。在一年多前，这两只猫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我搬到了加州。

加州湾区的大多数公寓不准养动物，我们租的公寓，房内不能养猫，但院子里可以，所以我们把猫树，猫玩具，猫粮一股脑儿全放在了小小的后院里，第二天早上发现两只猫都跑掉了，儿子伤心地坐在沙发上流泪。我们一家家地去邻居后院找，就是找不到，最后问公寓管理处的人，人家说会回来的，外面没有东西吃，猫饿了就会回来了，以前有个租户的猫走失了几周，最后也是自己回来了。

但我们的猫刚从外州搬到这，猫生地不熟，还会找到回来的路吗？

然不管怎样，我们天天换干净的水和新鲜的猫食，希望猫们会回来。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见儿子突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叫着要我朝后院看，我从玻璃滑门看出去，见我们的那只黄猫正站在院子中间，朝屋里张望呢。

我们的两只猫，一黄一灰，黄色的这只早几周领养，性情温和，粘人 ；灰色的这只晚几周领养，敏感好动又怕人。这两只猫的感情非常好，从不争抢食物，一只猫见另一只在盘子里吃东西，会很有耐心很伸士地坐在旁边等，待吃完了自己才上去吃。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两只猫常常会相互搂抱着睡在一起，清晨，再跳来跳去相互扑着玩。

现在黄猫回来了，灰猫应就在附近，果然过不多久，灰猫也出现了，两只猫生地不熟的猫找到了回家的路，全回来了。

冬天的晚上，当猫儿们正在沙发上睡得香甜时，我得在上床前把它们抱到外面去，这时会发现黄猫同人一样会装，装自己还在睡，醒不过来。当抱起黄猫时，它会睁开眼看一下又马上闭上，猫身软绵绵的随你折腾随你抱，既不挣扎也不配合，反正就象睡死过去一样。这样的装，象是撒娇，又象是无声的抗议，它就是不想出去，就是想呆在房里。

在猫的潜意识里，这样的装睡，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希望主人动恻隐之心，留它们在温暖的房内，睡在舒服的沙发上吧？有好几次抱着似熟睡的猫经过拉门时，会看到猫爪有意无意地伸出来勾住门框，就像小孩不想被大人推出去时，双手拉着门框耍懒不出去。

而这时那只灰猫会自己一滑碌爬起来，跳下沙发，跑出门去，爬上后院的篱笆，再跳下去，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光下。

抱黄猫到院子里，放到地上后，它会傻傻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一会，脸朝房间往里张望，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期待，就把房子里的灯全关了，好让它知道再坐下去也无用。我偷偷地从黑暗的房子里观察它，黄猫坐了一会后，会慢慢立起，转身跳上篱笆离去。

生活总在变化，不久后我买了房子，这次又得强迫猫儿们搬家了。可怜的猫儿，刚熟悉了一个环境，刚适应了一种生活，又得变迁了。

在儿子放暑假的第一天，我们就开始搬家，一天半后搬完。由于搬完家马上要带儿子去新加坡出差一个多月，只好把猫留在公寓，托付给邻居照看，等我们回来后再去接回自己的家，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搬家了。

在搬空公寓的那天晚上，黄猫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喵喵叫着粘在身边不愿离去，当我把手伸过去，猫就用头使劲地磨磳我的手掌与手背，那个缠绵劲真令人又暖心又伤心。

公寓里睡了最后一晚，第二天清早起来，准备离去，当打开前门，发现两只猫早早地等在门前的水泥走道上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每天早上，黄猫只会等在后院，等我喂好吃的 treat, 灰猫很难见到踪影。现在两只猫齐刷刷地等在前院的正门，真的好有灵性的猫啊！它们知道我们今天要离开了，是舍不得我们离去，要看我们最后一眼？还是怕我们忘记它们，早早地等在门口，来提醒我们要带它们走？或是就是来责问我们，责问我们为什么不带它们一起走，为什么要抛弃它们？

儿子在门外同猫玩了一会后，我狠狠心催促儿子赶快上车，上车后我马上开车离去。从后视镜中，我看到两只猫坐在马路边朝这边观望，随着车的渐行渐远，两只猫变成了两个小点，不一会消失不见了。

从新加坡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我同儿子来到以前住的公寓，在院子里轻轻呼唤猫的名字，不一会，两只猫同时出现了，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一只从左边过来，一只从右边过来。一路上我们还担心猫还在吗？会不会不认我们了？没想到两只猫见到我们时还是同以前一样亲密，喵喵叫着用身磳我们的腿，用头亲我们的手，我一只接一只地把它们拎到了车里，载到了自己的家。

是的，猫是恋家更胜过恋人的动物，要猫把一个新地方当作自己的家，需要很长时间，也许几天，也许几周，也许几月。猫到自已家后，需要让它们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与气味，定定猫心，于是先把猫关养在房子与车库里，三周后再把车库的侧门开条逢让猫自由进出，让猫有个更广阔的空间，湾区的房子比起犹他州的来，奇小无比两只猫需要地方玩耍。这样也可让它们在后院的草丛里大小便，我们就不用天天当铲屎官了。

半夜，突然几声猫的凄厉的惨叫混杂着狗的狂吠声从邻居后院传来，不一会黄猫逃进了家门，没见到灰猫。第二天起来喂猫食，也不见灰猫。从房子各个角落找到后院，再找到前院，就是不见灰猫的踪影。

灰猫消失不见的几周后，女儿从大学放假回家，她怀疑灰猫被狗咬死了，于是同儿子一起，敲门问遍了左邻右舍，检查了各个院子，就是没见灰猫的踪影。可真是活不见猫，死不见尸。

我们还是希望哪天灰猫会回来，但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不见灰猫的踪影。

黄猫没有了伴，变得更粘人了，我们陪它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再说人对猫再好，也比不上两只猫相互玩耍，相互陪伴啊。

黄猫与灰猫是在相互陪伴相互玩耍中长大的，这三年来，一直都没分开过。灰猫刚领养时才几周大，黄猫天天都抱着它睡觉，醒来就舔灰猫的头，耳朵，身体，灰猫此时要么闭着眼睛享受，要么一直往黄猫的怀里钻。

而现在，形单影只的黄猫，经常睁着一双美丽又忧郁的圆眼，对着某一处发呆。

再等等，如等几个月还不见灰猫回来，也许是凶多吉少，再也回不来了。眼前经常浮现出一个伤心的场景：灰猫死了，僵硬的卷曲着的身子躺在某处，也许躺在马路边，也许躺在树丛中。不知死前是否一直在找回家的路，不知闭眼前是否受过痛苦，也不知倒地时有否想到我们，有否想到黄猫......

在白天的某一瞬间，或在寂静的某个深夜，似乎隐隐约约地听到喵喵的叫声，似近还远，似清还朦。我希望这是灰猫在叫，它还活着，在树丛中跳跃，开心地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被某户人家收养了，在某个地方过着居食无忧的幸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