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吃什么？”柱子看到我时开口便问。柱子在找我一起去打猪菜。在那个年代都饿肚子，看到吃的当即都是唾液横流。

“你猜？”

“你不让我看我怎么知道？猜不出。你拿出来吧！见面分一半。”

“花生米。给你一粒。”

“操！真他妈的好吃啊。怎么就给我一粒？”

我立刻爬树。那是一棵很高很直的大槐树，是我爷爷小时候栽种的，树龄已经六十多岁了。爬到两米高时，我停下来，用腿夹住树干，一只手抱住，另一只手腾出来从兜里掏出两粒花生米。一粒放入口中，另一粒示意给柱子，但他够不到，必须爬树。这可不是因为他懒而惩罚他，而是我在做一个试验。

那天的前天我在从兜里拿出花生米放入嘴中的一刻被我养的一头黑白花的猪看到了。猪是非常聪明的，一旦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连番上下点头表示央求之意。看它不停地点头那可怜像，我就给了它一粒。然后我就爬树玩。爬到一米高的时候往下一看，它在树下面抬头看着我。我立刻从兜里再拿出两粒花生米，一粒放入口中，另一粒捏在两个手指之间示意如果它上树就能吃到这粒花生米。但见它立刻用两只前腿靠在树干上身子靠后腿支撑着，我一伸手就把那粒花生米放入它张开的口中。为了逗它，我再往上爬一米左右，停下来后再次拿出两粒花生米，一粒放在自己嘴里，另一粒捏在两手指中，让它看到但够不到，看他怎么办。但见它立刻用力往上爬，待前腿抱住树干后后腿往上移动，身子往上弯曲，这样一股一股地前行跟人爬树一模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猪爬树，当即吃惊得很。待它够到我的手指时这粒花生米立刻就成了它的美食。我继续往上爬一米左右，发现兜里没有花生米了，便假装自己吃一粒另一粒放在垂下来的手心里，示意它上来就有花生米吃。然而，它就是不往上爬了。电影有一个台词“不见鬼子不挂弦”，想骗它？没门。

下来后想这件事，难道这猪真的怕被骗而不继续爬？说不定是因为太高了它害怕。为了证明它到底是怕高还是怕被骗，我重复了这个过程。结果是：不论多高，只要把花生米捏在手指之间让它看到花生米，它就继续往上爬；不论多低，只要把花生米放在手心它看不到花生米它就不爬。把一粒花生米放在手心，然后翻过来让它知道手心里是可能有花生米的。再重复把花生米放在手心但不张开给它看到，它照样不往上爬。结论出来了，令我对猪不容易骗而吃惊。当柱子问我吃什么时，我当即就想做一个试验，看看人与猪相比，结论是怎样的。

柱子的试验结果是：在第二次吃到一粒花生米后我继续往上爬，当我假装有花生米但并不捏在手指间而是放在手心，他看不到手心里有花生米，照样往上爬。然后抱怨：“操！没有了。”就下来了。

“你知道吗？用同样的方法我昨天骗猪来着，结果跟你相反。”

“那是因为平时你不骗我，我信任了你。而你平时常骗猪，猪不信任你了。不是说猪比我聪明。”

“我没骗过你，这当真，但我也没骗过我的猪啊。”

“你养的猪跟你学聪明了。但这不表明我比它笨。这事你别告诉别人。”

然后我们一起去打猪菜去了。我也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但心里边总是嘀咕这事代表着什么含义，说不定猪的记忆力差到几秒钟就忘记了它无法知道手心里有花生米这事。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又做了试验：把猪引到上树后先把花生米夹在手指之间然后在它看到的情况下放入手心，它会立刻爬树。如果把花生米夹在手指间然后假装吃掉再把手心朝上，手耷拉下来示意给它花生米，它就不往上爬。如果我把花生米吃掉然后把手从兜里掏出花生米但只放在手心，它看不到手中是否有花生米，它也不往上爬。反复试验后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头猪为了不被骗甘冒吃不上花生米的风险，做到了“不见鬼子不挂弦”。骗猪比骗人难多了。

放过羊和放过猪的都能做出简单结论：放羊容易放猪难。羊群里会产生领头羊，这不是你训练出来的，是它们自己天然产生的，其过程很简单：当一个羊群有超过两头公羊的时候，公羊们就会顶架。顶架的过程非常粗暴也非常残酷。公羊都是有角的，顶架时都是往后退，然后一起就朝对方跑起来，而且通常会前腿立起来，以增加对撞时头部的力量。想想看，如果是人头撞击跟羊角一样硬度而且是跑起来撞，就会立刻脑震荡昏迷过去。公羊则不会，要反复对撞才能决出胜负手。在顶架期间，所有的羊不论大小都仔细盯着看。胜者就是它们以后无条件跟随的领头羊。

我做过一个非常后悔又非常痛苦的试验：我家东边的池塘南边有一个大水沟，水沟有一米多深，都是胶泥。在水沟里的水不深的晚秋，我让羊群吃沟边的稗子草。由于领头羊有顶人的恶习，我常常被它从身后顶得疼痛不已。想起来就对它没好感，便发现此时是一个机会教训它，让它以后害怕我而不再顶我。我便把它突然推到水沟里。没想到所有的羊纷纷跳入沟里。我只好下去把羊羔抱出来，害怕淹死在里边。结果呢？刚抱出来它就立刻跳进去。我得到结论：必须把领头羊弄出来才行。我那时还小，没有力气把领头羊弄上去，就只好拉着它继续往难走，找到离地面浅的地方它自己用力往上爬了出来，其它的羊也就纷纷跟着它往上爬了出来。这事搞得我浑身都是泥巴，又冷又难受。

过了几年文革来了。工作队派人家家送红布做的袖章，上书黄色三个字“红卫兵”。我们家发给了四个，都没人戴过。我就把一条拴在一头羊的前腿上，放羊时从远处就可以分辨出哪群羊是我的。结果呢？这羊根本就不在乎腿上绑上红卫兵袖章，还时不时地看看，有新鲜感。得出的结论是：红卫兵的智商跟羊差不多，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红卫兵心目中的伟大领袖跟羊群心目中的领头羊是一样的。

我再把红卫兵袖章绕在猪的前腿上。这需要一个过程：为了防止被猪咬，需要给它挠痒痒，你只要用手给它挠，它就把身子贴近你，一动不动尽情享受你的服务。此时非常容易把红卫兵袖章缠在它前腿上，它看着你给它缠上它一点都不反抗，它以为这跟给他挠痒痒是绑在一起的，它必须接受。可一旦我停止给它挠痒痒而走开，它当即用嘴把红卫兵袖章扯下来。当然，这与是否是红卫兵袖章无关，估计一块红布它也照样会扯下来，虽然我没做此试验。而羊则不同，吃草时乖乖地戴着红袖章。它们眼睛里只看前边的草，管它红袖章是干什么的呢，有吃的就行。

自由是猪的天然追求。这就是为何大队党支部不论谁当书记，都下指示各家各户可以放羊，但不能放猪。因为主人只要牵着领头羊，就可以控制羊群不吃庄稼只去荒地吃野草。而猪则不同，一旦从猪圈里放出来，不论几头猪，都会立刻分散开，哪里有好吃的就跑到哪里。不过有一点好处：猪到晚上会自己找到家，不会丢失。而羊则离不同，天一黑领头羊就会寻找放羊的主人，因为羊特别胆小。如果天要黑了时看不到放羊的主人，那它们就找不到家而跟随其他放羊的走了，不会留在野地里过夜。所以，放羊的孩子在白天可以随便跟朋友们跑着玩，但天黑前必须找到自己的羊群，否则它们找不到主人就跟着别人家的羊走了。

来到美国后有机会读圣经才发现“牧师”的含义跟牧羊人是一样的，这的确有其合理性，因为人的行为跟羊群非常类似，基本上都是没有独立思考能力，只能跟着领头羊走，哪怕是水沟泥沼也照样跳下去。这表明“吃什么长什么”是错的。人吃猪肉多的民族，未必有猪独立不成群的个性、不被骗的智商、不靠战争决胜负而崇拜胜者的奴性。当然，不论猪还是羊，最终都是人的盘中餐。但有一点人比不上猪，那就是享受做爱的高潮。猪，不论是公猪还是母猪，每次做爱时享受的高潮期长达45分钟（详情请看润涛阎旧作《做爱的科学》一文）。

以上的试验都可以重复。我在旧作里引用猪上树的照片与视频截图都给出了。哪位老家在农村的网友，回国探亲时可以去重复一下上面的试验以证明此文当真。别说现在的猪不同了，转基因或杂交的结果使得长得快体重大很多，但我估计这些对猪的智商和天然性格的影响可能不大。当然，这只能靠试验才能知道是否如此。

那么，到底是猪幸福还是羊幸福？如果按照享受性高潮来说，当然是猪更幸福。除此之外，那就很难说了。放猪时猪不喜欢跟其它的猪抢食吃而分散开，去独立生存。羊则相反，我曾经亲自试验过，就是放羊到家后看到一只羊肚子不饱，其它羊的肚子都鼓鼓的，便趁着太阳还很高就牵着它去吃草。结果呢？它惶惶然眼睛直往远处看寻找领头羊，而不是静下来吃草。如果你只养一只羊，那你放羊时就得在草地上牵着它，否则它害怕得四处张望而不吃草。它离不开领导。没有领头羊，它就把你这放羊的当领头羊。你给它独立、自由，它不享受。这是我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人崇拜强者的特征偏向于羊，跟猪相反，就连做爱时的高潮维持时间长短都无法跟猪相提并论。猪的独立性、追求自由的天性、不认同被领导自己给自己当家做主的特性，绝大多数人并不具备。甘冒失去眼前利益也不被骗这一点，人比猪就更差一截了。跟着领袖的指挥棒转上刀山下火海，在这一点上人跟羊没差别。给人、给羊戴上红卫兵袖章，它们感到很新鲜很骄傲。

所以，说北朝鲜的人不幸福的可能没放过羊和猪。当然，说北朝鲜是“一头猪领着两千万头羊的群体组合”更合适，犹如文革时期的中国。“猪领着羊”的群体其特征是：领头猪不需要跳入火海，只要一挥手，羊群就纷纷跳入。最形象的表达是：领头猪支持我支持；领头猪热爱我热爱；领头猪指示我照办；领头猪挥手我前进。马悲鸣网友提出一个观点：腮上无肉的人当不上领袖。脸上没几两肉的刘少奇林彪王洪文也想当羊群的领头猪，结局就很惨。马悲鸣的观点并不准确，很多皇帝的画像（朱元璋的画像、嘉庆皇帝的画像）表明他们是腮上无肉的，照样当领头猪。可见，腮上有肉并非当领头猪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充分条件。

结论：1. 人的特性很多方面在猪与羊之间，但更接近于羊，离猪要远得多。说“牧师”是在“牧羊”可以，说是在“牧猪”则不可以；2. 让羊像猪一样享受自由、独立，是很难的事儿。3.与猪相比，人没什么可骄傲的，尤其是享受性爱高潮方面。而且用眼前利益骗人比骗猪容易，虽然猪不识字也不懂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