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月饼
文章来源: 曾宁2008-09-02 22:01:11

初次听说绿茶月饼,那是移民美国的两年以后。

 

在午后寂寥的咖啡馆里,一个男人含笑听我缕述现状的种种不如意,那也许是我唯一一次痛快淋漓地倾吐块垒:硅谷神话的锦被所覆盖的单调枯燥,我所向往的精致生活被简化为一杯午后的黑咖啡,更叫人难解的,这里人生的憋闷,只有很少部分与拥有金钱的多少相干。对面的男人含笑不语。

 

“中秋节到了。”我轻轻吐口气,"甜月饼太腻,所以我在上海时,吃月饼要好茶过口。喜欢茉莉花、碧螺春、龙井,沏茶的壶,是宜兴买的上好紫砂。当然不同茶叶要不同的壶,茶杯和茶壶也要配套,不可过小,太小,就喝成功夫茶,也不可过大,那成大碗茶。茶壶须精巧细致,外表润泽,有密度,七分热的水,最好是清洁纯净的流动水。泡茶就是泡心情——诗意淡定的心情。"我并非炫耀,而是"流连光景惜朱颜"。没发挥完,我却闭上嘴,因为感到太不合时宜了。那个男人依旧微笑:"也许,今年中秋你能有个惊喜。"——然后,他递上一盘月饼。

 

打开盖子,月饼颇为别致,比普通月饼小一号,不过,小不一定精致。然而,封皮还没打开,久违的清香四溢,我闭眼嗅着,忘记了道谢。不错,直沁心脾的味道,是从上海的弄堂深处逸出的,那是我无数次地用昂贵的紫砂壶炮制出来的"天香"。馅色是墨绿的,似江南知了声里的美荫,也似"留得枯荷听雨声"时节的秋水。放一枚进口,轻轻咬嚼,淡雅的甜,入口即化,然后,是隽永无比的龙井风味,在口腔内依回。固态的月饼自此化为宜兴小壶倒出来的液态乡愁。我把整个月饼报销掉,长长舒了口气,才说了一句:"月饼的极致,该是如此。"男人如释重负,有点害羞地从我手里接过一枚,吃起来。

 

那个中秋,我第一次独坐月下,阳台上徐徐清风,我看了看天上月,又看看手里迷你之月。小小月饼,以独特的茶香牵出逶迤的离情,我慢慢咽着,唇齿间溢满茶的味道:是芬芳也是苦涩,是月华的澄澈也是现实的混沌。

 

十二年过去,赠送我绿茶月饼的男人,和我结婚已十年。朋友们总是开我们的玩笑:"还以为你们长不了----谁不知道你是不甘心在美国终老的的。"

 

我没有回应。自从那一夜,绿茶月饼霸道地拥有我爱情的星空,美国成了月饼,至于,移民的初志、家庭、婚姻、儿子、事业种种,成了月饼里的茶香,难以抽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