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蒙特利尔(一)
文章来源: 素月-2006-2007-02-07 20:09:28

     在蒙特利尔住过的人,深深体验到对春天的等待需要付出多少耐心和执着。四月是这里最精彩的季节,月初依然是雪主宰的世界,白茫茫地一直伸展到视野的尽头,雪花在风中无声地沉落,你几乎要相信这个静谧的世界永远不会再清醒过来了。然而倏然间白色纷纷不辞而别,隐隐地有鸟儿在远方呼唤。凄厉的风突然变得羽毛般柔柔地轻拂脸颊,令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好似一个远离爱的花季的女人,突然沐浴在一道柔情的目光里,茫然而又拘谨。

    干枯的树枝一夜间便爆出了嫩芽。在蒙特利尔的郊外,圣劳伦斯河畔,皇家山上,住宅区的窗边,花儿迫不及待地露面,浅粉,杏黄,鲜红,水蓝,淡紫被纷纷扬扬地洒满了整个城市。姑娘们甩掉了深色的大衣和滑雪服,套上了多彩的 T恤短裙,靓丽的法夹随着飘柔的长发在人流中飞舞。街上的车子也摆脱了泥泞和灰尘,在阳光下流动着缤纷的色彩。

    一辆海蓝色的本田在迪卡瑞大街上飞快地穿梭,直奔图尔多机场。此时车里的孟雨馨无心观赏四月的风情,她担心从国内回来的阿梅是否已到机场。前一天阿梅来电话坚持要她接机,还说会给她惊喜。真是奇怪了,家里现成的劳力不用。雨馨忍不住猜测,什么惊喜呢?阿梅不会把二十多年不变的发型换了吧?要不回国做了美容手术?怕她老公认不出来了?越想越离谱,她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孟雨馨三十多岁模样,她长着一双大眼睛,眼神朦朦胧胧的, 很少有人抓到那深处稍纵即逝的火。还是两三岁孩子的时候,她跟着大点儿的孩子在北京的胡同里乱跑,老人们总是忍不住议论:这孩子的眼睛怎么总亮不起来,迷迷蒙蒙的,有点邪门儿。饱满的双唇上挂着一副似有似无,漫不经心的浅笑,似乎离这个世界很遥远。即使是办离婚的那天,在那欧洲最浪漫的城市, 站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她也是竭力保持着这副表情望着陈文凯。

停好车,孟雨馨匆匆赶往接机口。她小小的个儿,贴身的黑夹克束着细细的腰,拉链开得低低的露出白色的T恤。黑色多带裤,黑色休闲鞋。

   机场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这相聚与离别的时刻,人们忘情地相拥。飞机已到,出口处不断涌出人流,有的神情疲惫,有的面带喜悦。看到阿梅了,发型没变。她穿着一件传统样式的白底蓝色小碎花衬衣,正在四处张望。雨馨刚要上,忽然看到阿梅身后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黑夹克下淡蓝色的T恤,蓝色牛仔裤。她有些茫然,这是一个她太熟悉的身影, 还有那沉静的笑容和目光,是他吗? 怎么可能? 她的心一下被欢乐占据,咬着唇,却止不住满眼的笑意。真的是他-----晓辉。她冲过去,几乎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终于还是忍住了。

   俞晓辉是孟雨馨青梅竹马的玩伴,是她童年所有的记忆。还有阿梅,陈然,这些在胡同里长大的孩子们,他们一起走过那些让大人操心的童年,走过多情而又羞色的少年,走过那些年轻带着张狂;骄傲又不肯低头的充满笑声和泪水的青春岁月。后来俞晓辉考上南方的大学,雨馨在父母失望的目光中登上了北往的列车只有严梅和陈然留在北京。从此他们沿着各自命运的轨迹,越走越远,谁能知道有一天,他们又相聚在地球的另一端?

   车里,孟雨馨问阿梅:“不是说要把念念带回来吗?”

   “咳,还说呢,爷爷奶奶死活不肯,就是舍不得。” 阿梅对着挡光板后面的镜子照了一下,这是一张端庄却充满倦意的脸,两眼闪着柔弱的光,眼角出现了细细的鱼尾纹。她很少笑,即使笑的时候,眉头依然有些蹙。

   “那你就永远都不让他回来啊?他们舍不得,你就舍得?”

   “陈然说那就让他再待两年,反正店里也挺忙的,这下走了两周,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你们也真行,钱是赚了不少,可看看你们,孩子刚出生没多久就送回国不说,就是你们自己也是每天早出晚归的,难得见面,赚的钱都没时间花吧? 需要帮忙花钱吱声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篇报道说世界上的许多大富翁都是这样发财致富的,看来我是没什么指望了,赚得少不说,还要交那么多税。”

   “早跟你说了,开店不就结了,能抵不少税呢。”

   “饶了我吧,”孟雨馨斜了阿梅一眼,“别把我往火坑里拉了。每天干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周末。我穷就穷点吧。”

    阿梅叹口气,“是挺累的,陈然也帮不上忙,我再干几年也不干了。”

    孟雨馨心想,说得容易,赚钱什么时候是够?她又忍不住数落俞晓辉,但声音里却掩饰不住兴奋:晓辉你真不够意思,办了加拿大移民,登陆也不通报一声。

     “随便办一下,没想到真成了,就先来看看。”

    后视镜里的俞晓辉比印象里略胖了一点,两鬓竟然已经有了几丝淡淡的白发,却平添了几许成熟的魅力。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采。他的目光和孟雨馨碰触了一下,弹到窗外。

     十几个小时路程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俞晓辉的胸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兴奋。见到孟雨馨的那一刹那,他感到她几乎要张开的双臂。上一次见面也有五年了,一直都没有联系,只是过年过节去看她父母。老人每次都是为她的婚姻感叹,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看起来,她好像没怎么变,却又好像变了许多,是哪里呢?他细细地想着。对了,是她的笑容,过去她总是痛痛快快开怀地笑,是那种很远就能听到,可以感染周围所有人的笑,现在只是微微地,静静地笑。还有那眼神犹如湖水般平静无痕,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能轻易分辨出其中的潮起潮落。

     大部队呢? 孟雨馨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上次雨馨回国和俞晓辉一家去吃饭。第一次见到吴丽,那个女人,像一朵静静开放的雏菊,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还有一对小可人儿,是俞晓辉的双胞胎女儿。她们穿着红色的小旗袍,小布鞋,丹凤眼,皮肤又白又嫩,长长的头发垂到腰间,一对活脱脱的小仙女, 看得雨馨垂涎欲滴,恨不得抢一个抱着跑。再看吴丽,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几乎坍塌。在她的眼中,吴丽真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女人。

      吴丽没辞工作,让我先来探探路。想找着工作再把她们接来。

      雨馨,我可和晓辉说了,原来阿梅给雨馨的surprise还没结束,他可以先住你那儿,慢慢找房子。

      你!雨馨有些温怒,也不事先问问我,要是我这儿有人怎么办? 俞晓辉嘴角微微的抽动没有逃过雨馨的目光。

      就你,多少年如一日,和你那宝贝猫轮着睡两间房。阿梅不屑一顾。

      感情舍不得请人家去您的豪宅。晓辉,他们家进了院门望不到底儿,我第一次去还以为进了国家公园呢,半天没找着公园的牌子。人家的厕所比我家房间都大。人家的阳台顶我们家大厅。你说,这两人住着,也不觉得奢侈?

      你知道我们家陈然是大醋坛,要是领了男人回家,就是再小认识的朋友也照样翻脸。

      孟雨馨几乎冲口而出,就陈然那一天到晚老不着家的样儿,也就一空坛子。这年头儿,谁吃醋还不一定呢。给阿梅面子,她没吱声。

      收音机里传来Enya 的歌声:

My life goes on in endless song
above earth
s lamentations,
I hear the real, though far-off hymn
that hails a new creation.

遥远的蒙特利尔 (二)